生化奇兵1的故事开始于大西洋的灯塔之中。是静卧在海底的极乐城与外界唯一的通道。踏入灯塔之中，玩家所看见的第一个事物便是Andrew Ryan的的巨像以及面前的横幅：

“无神，无主，只有人”

啊，对不起，是这个。

如果这个横幅不足以解释Andrew Ryan，以及生化奇兵想要表现的思想的话，接下来在通往极乐城的潜艇中播放的幻灯片则把事情解释的清清楚楚：

“难道一个人不配拥有他所付出的汗水吗？”

“‘不’，坐在华盛顿的人说，‘这属于穷人’”

“‘不‘，坐落于梵蒂冈的人说，’这属于主‘”

“‘不’，坐落于莫斯科的人说，‘这属于所有人’”

 

“我拒绝了这些想法，我做了不一样的选择，我选择了不可能……我选择了极乐城。一个艺术家们不会惧怕被审查和谐的城市，一个科学家们不会被道德所拘束的地方。一个伟人将不会被小人所拘束的地方。而你如果愿意付出汗水，极乐城也会成为你的城市。”

 

Andrew Ryan想要创造的极乐城实际上是很简单，也很纯粹的主义，那就是资本主义。幻灯片中的华盛顿，梵蒂冈，莫斯科分别代表了由政府干涉的资本主义（纳税和社会福利），教会控制的社会（宗教替代政府），以及共产主义（额……共产）。

听上去很美好，不是吗？

 

 

但是当玩家在潜艇仓中浏览完光窗外华绚丽的广告牌之后，到达的极乐城是什么样子？

 

大家所看见的极乐城只剩下了他以前的荣光。绚丽的灯光之下充满了破败。活下来的人们绝大部分变成了面目狰狞，神智不清的疯狂的“接合者”，只剩下极少数的有钱人能在自己金钱所灌注的防御下残喘。极乐城发生了什么？是资本主义失败了吗？那么我们需要更深入一步，去理解极乐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城市。

 

一、Andrew Ryan

 

极乐城的建立者，Andrew Ryan，是一个非常成功的资本家。出生于俄罗斯帝国，经历了共产主义革命，活在共产主义下的Ryan产生了一个想法。那就是世界充满了寄生虫，这些寄生虫将会将能者所创造的价值夺走，来满足自己的私欲。不愿意为这些“寄生虫们”继续流汗，Ryan离开了苏联，来到了美国。

 

靠着自己的智慧及劳动，Ryan迅速地成为了一个富有的人。并因此坚信着美国的资本主义社会。但是在30年代，随着政府组织的社会福利项目出现，Ryan对美国的看法逐渐的开始崩裂。不满逐渐的进化为意见，然后愤怒。Ryan坚信一个人所能拥有的必须是自己所赚取的。以至于当有无数组织建议政府将他所拥有的一片森林改制为公有的森林公园的时候，Ryan选择一把火将森林化为灰烬。

 

让Ryan决定离开美国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二战末期美国向日本扔下的原子弹。在他看来，原子弹是他和他理念最远的例子：将科学智慧以及个人奋斗的成果转化为毁灭的力量，来赋予那些“寄生虫们”毁灭一切他们无法得到的事物的力量。

 

读过《阿特拉斯耸耸肩》这本书的人一定对Andrew Ryan这个人物的塑造不陌生。尤其是当你意识到《阿特拉斯》这个名字不仅仅是《生化奇兵》中反派的名字，同时Andrew Ryan这个名字通过简单排序，可以拼出“We R Ayn Rand“（我们是Ayn Rand），《阿特拉斯》一书的作者，Ayn Rand。

 

和Ryan一样，Rand出生于俄罗斯，并后来来到了美国。和Ryan不一样的是，Rand并没有成为一个资本家，而成为了一个作者和思想家。Rand最大的成就就是提出了”客观主义”，而客观主义也是Ryan的信念。

 

二、客观主义

客观主义强调的是个人的成就以及兴趣是最至高无上的，不应该有任何事物对个人的权利进行干涉，政府以及其存在是为了——也仅仅是为了——保护其公民的个人权利不受侵犯，以及抵御外界的侵袭。除此之外，政府不应该对市场，对经济，对个人兴趣，或任何东西进行干预。人们将通过汗水和劳动来获得幸福，而不是通过剥削其他人的成果。

 

和美国的资本主义不同的是，客观主义相信的是个人，而不是神的存在。不出意外，客观主义的提出者Rand和客观主义的执行者Ryan二者都是无神论者，并且相信神的存在只会让利用神的“寄生虫”们从中不劳而获。对于Ryan和Rand来讲，只有纯粹的资本主义才能满足客观主义，让个人权利得到最大化的保护。

 

但是和拒绝任何政府插手的无政府主义相比，Rand又认为政府的存在是无比重要的，因为能够保护弱者个人权利的，只有政府。生化奇兵中的Ryan也建立了一个政府来监管最基础的社会保障，以及维护极乐城的完整性和隐秘性。

 

和Rand在其小说中的设想一样，Ryan建立的极乐城在建立之初成为了艺术家，设计者，和发明家的乐园。无数创新、发明、想法在极乐城诞生。但是这一切美好的迹象仅仅维持了7年。在1959年新年日，极乐城爆发了内战。而等到1960年《生化奇兵》的主人公Jack来到极乐城之后，极乐城已经成为了一个毫无生机的鬼城，一个曾经荣光的空壳。

 

正如同Andrew Ryan一手建立起极乐城一样，极乐城的沦陷也是经一人之手，那就是Frank Fontaine。

 

三、极乐城的沦陷

 

和Fontaine和Ryan的信仰截然相反。作为一个诈骗犯、罪犯、黑帮分子，Fontaine最喜欢的就是欺骗其他人并为己而用。当Fontaine凑巧得知了极乐城的存在之后，他所想到的并不是劳动和幸福，而是欺骗和敲诈。Fontaine以捕渔公司为掩护，成功的进入了极乐城。而他的捕渔公司也不过是为其真正的目的做借口，那就是走私违禁品。

 

尽管极乐城听上去和天堂一样自由，实际上Ryan的政府依旧设计了许多的限制。其中第一条就是禁止任何外界的资源流入。在Ryan的想法中，极乐城是一个可以自我满足的城市，不需要任何外界的帮助，所以也不会被外界控制需求而要挟。但是对于来自于海上的人来讲，总有一些事物是无法满足的。从藏在极乐城各处的走私货箱中玩家可以发现各种各样的走私物，从圣经到酒精，从香水到香烟，从最基础的牛肉到最复杂的活猫，一切极乐城外看似日常的东西，在极乐城中都是稀有品，甚至违禁品。在这些触手可及的走私品的诱惑下，就连监查走私的政府人员也难于幸免，对违禁品伸出贪婪的手。

 

随着自己在极乐城的资产和权力的增长，Fontaine光明正大的建立了自己的公司，名叫Fontaine 未来公司。因为在走私的过程中，Fontaine发现了一个不需要走私也可以让人对他产生依赖的物品，那就是ADAM（亚当）。

 

亚当，起名字来自于圣经《创世纪》中上帝创造的第一个人类，代表了无限的可能性。而《生化奇兵》中的ADAM，提取自深海的蛞蝓，也代表了无限的可能性。研究者们发现ADAM拥有创造干细胞的能力，而且制作的干细胞可以通过调整创造出近似于无限的可能性。从简单而完美的整容到近似于奇幻的隔空取物乃至于火焰释放，ADAM简直如同上帝赐予极乐城的智慧之果。但是正如同亚当吃下的智慧之果而贬到人间经受生死的折磨一般，ADAM对极乐城的人们并不是祝福，而是诅咒。为了维持住ADAM对人做出的改造，接合者必须维持ADAM的摄入，不然随着体内ADAM的消耗，新增加的干细胞会编的越来越不稳定，以至于崩溃乃至让接合者发狂。人们称这些完全依赖于ADAM的人们叫做“接合者”。

 

 

ADAM在游戏中代表的物质很简单，那就是毒品。虽然现实中毒品成瘾只会导致直线下降的健康、和树皮一样的皮肤、以及一个短路的大脑，但是ADAM在游戏中没有任何副作用，只要有稳定的ADAM供给，所有人都能够生活在超人的幻想之中。而且由于Ryan坚信最好的市场是不监管的市场，ADAM在短时间内传播了几乎所有极乐城住民，除去极少数对ADAM还抱有戒心的人以外，ADAM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和空气与水一样重要的必需品。

 

随着Fontaine的势力越来越强大，Ryan对他的疑心也越来越重。终于，随着调查揭露Fontaine正是走私链的幕后黑手之后，Ryan终于决定将走私行为一刀两断，并宣布所有走私行为都将会处以死刑。虽然此决定引起了住民们巨大的不满，但是Ryan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在一次交火之中，Fontaine死于枪火之下。

尽管Ryan的聪明无人能比，但是他和Fontaine，缺少了狡诈。在Fontaine的暗中操纵下，Ryan成为了和他理想相悖的那个人。不光整个极乐城被政府高度监视的笼罩下，Fontaine未来公司的ADAM对住民的不可缺乏性导致Ryan被迫将其改为国有资产。这一举动，让Ryan成为了他自己所憎恶的“寄生虫”。而且对于未来公司内无视人权的行为，为了满足住民对ADAM的需求，Ryan也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游戏中最具标志性的“Big Daddy”（大爹）和“Little Sister”（小妹）正是未来公司为了收集Adam而诞生的怪种。穷人和他们的女儿们，为了生计而将自己出售给未来公司，并被改造成了只会收集Adam，为了收集Adam而存在的怪物……

注：差点就没把这两个写出来……

 

……而这一切尽在Fontaine的计划之中。虽然这个计划有一个问题，那就是Fontaine已经死了。

注：非常真实

——然而Fontaine并没有死。在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越来越危险之后，Fontaine决定抛弃自己目前的身份，并重新建立一个新的，更受人爱戴的身份。1958年9月12日，Frank Fontaine死了，而Atlas诞生了。

 

和Ryan于Fontaine的形象不一样，Atlus的形象是一个出身卑微，谦虚，勤劳的渔夫。他的形象代表的是极乐城底层的人们，正是那些受到上层住民压迫的人，正是Ryan理想中的住民。很快，在Fontaine的带领下，底层居民在1960年新年的那一天，举行了暴动。而在暴乱的影响下，未来公司无法维持ADAM的生产。缺乏了ADAM的极乐城，迅速变成了只剩下精神错乱的拼合者和狂人的世界。

 

这一些，是证明了Ryan的哲学从一开始就错了吗？还是说如果没有Fontaine的介入的话，极乐城可以一直作为一个海底乌托邦持续下去，还是说……

注：生化奇兵2实际上并没有讲。

 

四，理想和现实的冲突

生化奇兵的核心思想，其实并不是想证明客观主义是否能持续下去（答案是不能。实际上，就连提出客观主义的Ayn Rand的晚期，也接受了美国政府的社会险来治疗癌症，让自己成为了个伪君子）。游戏的核心则是理想和现实的冲突。游戏中许多事情的发展在现实世界中也有映射。比如说无政府主义学者的眼中，任何政府，无论力量多么渺小，总会有一天会演变为一个试图控制整个社会的政府。而Ryan设想的有限权力的政府，尽管小心的不和社会进行干涉，但是最后还是不可控制的发展成为了一个由Ryan独权的政府。

Ryan建立起来的理想社会本身也存在问题。因为无论是宗教，酒精，还是宠物，都因为人的需求而存在。这些需求不会单纯的因为断绝开而消失。相反，这需求将会增长，并且以更强烈的渴望存在。

Fontaine，从另一方面，则代表了现实。在一个健全的社会中Fontaine这种人固然会存在，但是在政府以及类似职务的组织的监管下，并不会成为威胁到社会安稳的存在。而且作为现实，Fontaine非常善于发现极乐城中的问题，正如同他在游戏中的录音说到的一样：“无论Ryan再如何幻想，无论他再怎样将他的小玻璃城中填满榜样，总会有人得去洗马桶。”

注：值得讽刺的是，趋向于现实的Atlus，最后却变成了神话中巨人Atlus的样子——这也是为什么生化奇兵的最终BOSS战饱受诟病，这完全不是个人意见。

 

 

无论Ryan理想中的社会是客观主义，还是共产主义，亦或者是独裁主义。这些想法总会有裂缝，总会有机会让Fontaine这种人利用。Ryan直到死的那一刻还在坚信自己的理念，相信每个人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A Man Chooses， a slave obeys”(人会选择，奴隶会服从。）而防止Fontaine这种人得逞，唯一的办法就是放弃自己的理想，接受现实，并且做出改变。

但是，如果屈服于现实而违背自己的理念，那么自己是否依旧是当初的自己，初心呢？

 

五，结论

生化奇兵之所以能够被公认为21世纪最具有深度的游戏之一，无论是因为其表面对于资本主义的描写，还是对客观主义的否定，亦或者是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之间的冲突，都是极具探讨和研究的内容。而这一切还没有深入讨论到其游戏的标志性人物大爹和小妹，主人公以及玩家在游戏中的自由意志，以及其后作《生化奇兵：无限》中对于美国殖民主义以及对外族的非人化行为进行探讨（不要问我第二作在哪里，第二作不存在）。

注：这就是为什么你在合集的宣传图中看不见2的影子。

 

 

6，真·结论

最近生化奇兵1，2，以及无限的重制版在Steam上面发售了，更棒的是，之前买过1和2以及无限的玩家可以直接免费得到重制版。

大家再见，我又要在极乐城里浪费10小时啦~

作者张刍兔并不敢告诉别人他至今为止耗时最多的游戏是啪嗒砰3，而且主要是因为玩着玩着睡着忘关机导致的。

 

来源：https://zhuanlan.zhihu.com/p/22753224

作者:知乎@张刍兔